广渠门是块福地

曾经的北京啤酒厂锅炉房，如今的今日美术馆

严共明

最近几个月在租房住，租在东三环外的双井，这个热闹地方离国贸只有一站之隔，但写字楼少而住宅小区多，因此号称是北京CBD的后花园。

历史上，双井这一带主要都是菜地。据说“双井”就得名于曾位于东三环双井路口东南的两口相距不远的水井，水井旁边就是通向广渠门的官道。行路人经过此地，歇脚饮水，经年累月，便有了“双井”的地名。另有一说是此地其实共有六口水井，都是两井一对，故称“双井”。无论是哪种说法，都没有否认双井附近有大片农田的事实。

双井向西两里多地，过了护城河，便是广渠门。广渠门是旧时北京外城上唯一一座向东的城门。广渠门地处偏僻，门外曾经有不少寺庙，寺庙周围多坟地。恰好又临近护城河的河岸，于是就出现了不少“沙窝子”，也就是预先挖好准备卖给苦主的棺材坑。广渠门也因此曾有个名字叫“沙窝（儿）门”。

在明清北京的城市辖区内，广渠门虽地处外城，但至少还属于“城里”，而双井则属于近郊，是不折不扣的城乡结合部。

广渠门城墙上曾建有箭楼，但在日伪时代就被拆除了，而广渠门城门以及瓮城是在解放后被拆的。现如今，这一带附近最出名的历史地标，大概就是离曾经的城门不远的袁崇焕祠了。袁大将军当年率军从辽东驰援京师，抵挡后金大军，守的正是广渠门。袁将军被中了反间计的崇祯皇帝误杀后，其手下的佘义士趁夜收殓了他的头颅，悄悄葬于广东义园之中，也就是今日的东花市斜街一带。

400年过去，当年广渠门外的鏖战之地，如今插满了富力、合生等岭南房企的旗帜，义园乱坟旁，建起了高档小区，交战双方更是融合为一家。袁大将军赴死时曾有诗言“一生事业总成空，半世功名在梦中。死后不愁无将勇，忠魂依旧守辽东”。壮志未酬的确可惜，不过在喜欢研究楼市的我看来，有将军庇佑着，广渠门外应当是片福地。

从这里沿着碧波荡漾的护城河向南，便是龙潭湖，若是向北，可以直走到东南角楼对面的三岔铁路。南来北往的火车，由此进出北京站，好不热闹。在铁路桥下还有个名为“角楼映秀”的景点，有花有树有水，是个四季皆宜的好去处。若再由此转向东，沿着通惠河，经大通滨河公园以及庆丰公园，不消半个小时，便可走到国贸或转回双井了。

从东南角楼沿通惠河边的人工绿地向东行，先后会经过两座船闸。靠近旧日城墙，离城向东的“头闸”，叫大通闸。大通闸向北的原明清东护城河，因为解放后交通发展以及城防需要，如今已改为了暗沟，大通闸向南的东南护城河，近年来则被逐渐恢复成公共绿地。大通闸如今除了保存有一座明代的断桥遗址，还设置了一座铰链升降式的船闸。小船至此，似是由升降机提起，再平移至水位高/低处放下，便算是过了闸，故而大通闸勉强还算是有一定的实用功能。

从大通闸再向东走三里地左右，便是“二闸”庆丰闸。庆丰新闸有蓄水式的升降船闸一座，附近还有一座新修的石拱桥，桥下水浅，还能依稀看到当年大石开凿成的闸口，据说这石闸乃是七百年前的杰作，在它之前还短暂地用过木闸。

庆丰闸和大通闸，以及通惠河，都是元人郭守敬设计并主持修建的。所谓“前人种树，后人乘凉”。前人凿渠开河，恩泽的同样也是后人。

在庆丰公园的临水绿地里，有一条长廊。廊内橱窗里，摆放着一整根巨大的金丝楠木以及几件楠木家具。大木头本身不是文物，但离它和庆丰公园不远的“黄木厂”可是大有来头。这黄木厂原为“皇木厂”，又称“神木厂”，是永乐年间修筑紫禁城时储存木材的皇家仓库，或许是机缘巧合，在皇木厂原址上后来建起了北京钢琴厂（不知为何还有酱油厂、味精厂）。历经几百年沧桑，特别是“文革”浩劫，原来木仓里仅存的一根金丝楠木也被毁坏无存，据说有零碎木料被钢琴厂留下来做了钢琴和桌椅等家具，现在庆丰公园展示的便有其中一二。

老北京人都知道北京的工厂（除了首钢）都集中在东南郊一带，而双井一带便是原来的工厂核心区，换个时髦的称谓，应是CFD。这里曾经集中了北京齿轮总厂、内燃机厂、重型汽车厂、重型机械厂、北京造纸厂等几十间工厂，当然还少不了我租住的小区所在的北京啤酒厂。

北京啤酒厂的前身是日伪时期兴建的北京麦酒株式会社，当时因为酒花和麦芽全部从日本进口，因此年产能只有10吨。解放后，政府把北平啤酒厂改名为北京啤酒厂，商标为白底，北京人称“老白牌儿”。改革开放的全盛时期，北京啤酒年产12万吨，在京城市场上跟五星、燕京三足鼎立。然而好景不长，这个厂先后被港资和日资收购，最后是被日本品牌朝日兼并，双井的厂房及土地被卖给了地产开发商，而新厂址则迁到了怀柔雁栖湖畔。

双井一带的众多工厂，与北京啤酒厂的命运几乎大同小异。随着改革的深化，大多表现出机构臃肿，效益不佳，最终无奈纷纷卖地，转而发展房地产，留在双井一带的，就只剩几座原先的工厂家属宿舍楼了。

从城乡结合部演变成工业基地，再演变为繁华的商业区、高档住宅区，双井——广渠门这一带的历史变迁，也是值得留下一笔的。而进出如今网红扎堆的小区，除了啧啧香车美女之艳，常会想起这里曾经是菜田，是工厂车间，便感到我们在历史面前的渺小与无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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